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美丽得令人心悸,淡银的光芒,洒耀在山下的月牙海中,倒映出无数眨动的眼睛。湖畔草儿绵绵,风儿轻轻,似与睡梦中的人轻语。无数的帐篷从月牙海四周,往着草原深处铺开,隐隐有灯火与天穹上的星辰相映,而更多的牧民帐篷则是黑静一片,沐浴在星光之中。 范闲拿着圆筒的手微微一僵,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那一年在江南杭州,叶流云一剑倾楼,不久海棠便接到北齐太后的旨意,飘然返北,自那以后,范闲与她二人便再也未曾见面,只是偶有书信来往。 然而庆历七年秋天的那一场惊天剧变,却让二人间的书信来往也就此断绝,北齐圣女,苦荷大师真正的关门弟子,如今天一道的领导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范闲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终于渐渐明白了人世间的一个道理,或许任何事都是命中注定,前缘切切之事。朵朵的身世看似离奇,但细细想来,也只不过是苦荷大师数十年前偶一动念罢了,只是这一个念头却飘飘渺渺地落在了后世,落在了自己面前,落在了面前这片草原之上。 不需要去考虑海棠为什么能够让北方部落的百姓...
黎明之前尽是黑暗,火堆劈啪作响,偶有几粒火星跃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须臾即逝的红痕,这些红痕映在海棠的眼眸里,显得格外怪异。 她站起身来,看着范闲,轻声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说,在这三天时间里,范闲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范闲背对着她,背影显得格外挺直,“我只是要留你三天。”...
天边露出一抹白,太阳公公还在揉眼,并没有睁开,淡淡的晨光笼罩在草原之上,并没有让人们的视线变得好起来。昨夜狂欢之后的小部落民众,还沉浸在酒意与睡意之中,应该感受不到晨日的召唤,但是渐渐地,部落帷帐之中,隐有声音响起,似是有不少人醒了。 惊醒部落民众的不是初升的朝阳,而是来自部落后方如雷般轰鸣的整...
双方相隔距离颇远,但远远可以看清彼此表情,范闲眯着眼睛,确认了对方的离开,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股难以抑止的疲惫涌上心头。被西胡群狼追杀了三天之久,双方的消耗都已经到了顶点,既然对方放弃了,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失望,有的只是解脱。 这一场等待了三日后,进行了三日的追杀,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间玩的过家家游戏...
不知道为了什么,王十三郎从那个雪夜第一次出现开始,便很信任范闲,不然他此时也不会在房间内睡得有如一个婴儿般。范闲怔怔地望着床上昏迷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情绪。 盆子里是血水布巾,红艳艳散发着淡淡的腥味,为了将十三郎身上那件皮祅脱下来,便费了范闲极大的功夫——皮...
如今的抱月楼,已经铺就了一张遍布天下的大网,虽然各方势力都清楚,这个天下最大的青楼联盟是范家的产业,可是却没有办法控制,毕竟这是正经生意,不管是哪一国的律法都管不住它。抱月楼开出去的条件好,对楼中姑娘们客气体贴,真真是宾客尽欢,劳资和谐,又有范闲的权力作为靠山,夏明记和招商钱庄作为金钱支援,短短四...
对于四顾剑的生死,影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关心,因为他不愿意让四顾剑死在别人的手上,哪怕是老天爷的那双无情之手。在很多年前,东夷城内忽然大乱,四顾剑仗剑成狂,屠尽家族长辈亲人,只跑出了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影子,从十六岁起,影子的这一生,便是在向自己兄长复仇的意念中继续,在强烈的恐惧与愤怒之中渐渐沉没,变成...
邸报院报里说得清清楚楚,京都禁军大统领的职务不再由大皇子担任,而是交给了宫典。宫典在京都平叛之后,便重新拾起了大内侍卫统领的老职司,如今又兼了禁军统领,倒也不是出奇之事。叶家对陛下的忠诚,举世皆知,皇宫不再由大皇子负责安全,当然只能交给宫典。 但现在的问题是,大皇子不再担任禁军统领之后,陛下会将...
带着明显监察院标记的车队,顺利进入了京都西城门,在新街口的地方车队便散了,打头的两辆马车并不怎么起眼地汇入了京都街道的人流之中,向着西南方向拐了过去,不一时便抛却了身后的热闹,进入了贵气十足、安静无比的东城之中。 远远能看见自家范氏大宅的宅兽,马车并没有停住,而是向着北边拐了过去,越靠近皇城的地...
范闲低着脑袋,凑到王家小姐的面前,仔细看着,直到把这哇哇大哭的女子看得十分不自在起来,才认真说道:“难道你知道耻字儿怎么写?” 王家小姐一怔,咬着牙狠狠地盯着范闲的眼睛,王爷说她不知耻,她会伤心难过失望愤怒,但是她心中更多的是委屈,所以今天才会跑上王府来向王爷寻一个公道,但面前的小范大人说自己不...
即便被王曈儿堵住王府正门骂了半天,王爷依然很完美地保持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形象,与范闲谈话至今,始终没有对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道出一句狠话。要知道对方虽然是燕京大都督的千金,但大皇子可是位地地道道的正牌亲王,身份之间的差距,完全可以让他不用考虑太多,可他依然尽量地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比如听到范闲的这句话...
范闲进入御书房已经很久了,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拣最紧要事情说,如今庆国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关于西凉路的局势,以及四个月前陛下让监察院准备的计划,究竟落实到了什么程度,范闲一路侃侃而谈,皇帝陛下安静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不满意,甚至还难得地宽慰了范闲几句,说他辛苦。 感觉环境适宜,时机恰好,范闲眼珠子一转...
范闲坐在车上,想着刚刚藤子京在宫门口报知的那个消息,心里有些着急,如果早知道妹妹已经提前回了京都,他哪里还会管什么王爷纳侧妃,御书房内无声雷,早就已经奔向了澹泊书局。 三个月前就收到了若若从北齐带过来的信件,知道她终于可以离开青山,回到家乡,范闲心中自然喜悦,依着妹妹信中的嘱咐,让婉儿在京都为妹...
靖王爷在京都谋叛事后,变得愈发的沉默,除了为太后举国发丧时哭灵一场,他再也没有入过宫,兼职花农也再没有出现在众大臣们的面前。王府成了京都里最安静的地方,这扇大门只对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敞开,其中自然包括范闲。 范闲偏着头将手指搭在靖王爷的手腕上,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松开手指,想了会儿后说道:“两年前...
一去一回间,幽静的二楼里响起五声闷响,然后木蓬终于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看似很简单的几个回合,实际上却是范闲与对方比拼了一把胆量和施毒的技巧。木蓬失了先手,却如鬼魅般夺回了优先权,如果范闲对那蓬药粉稍有畏惧之心,只怕就会失去了控制对方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最后那个小瓷瓶散出来的毒烟,范闲居然用一...
贺宗纬是何许人也,想必看官们已然心知肚明,他与范闲之间的往事旧怨,虽然已经极为遥远,但以范闲极为记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将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头。 “见过大学士。” “见过小公爷。” 贺宗纬不卑不亢,极为稳重地低身行礼。胡大学士呵呵笑着说了几句闲话,虚抬双臂,示意他不用多礼。而范闲却只是在一旁...
听着范闲语带寒声的这句话,林婉儿心头一凛,知道回府后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相公,其实心里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她将一碗温茶轻轻地放在范闲的面前,和声说道:“若若还在医馆里,要不这两天让她先回府,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如今视行医重于一切,这件事情不要打扰她,我自己便处理了。如果...
“杀人这种事情,你用嘴做,我却是用手做。”范闲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仔细想想,如果我杀了你,陛下会不会让我给你偿命。” 此言一出,贺宗纬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微黑的脸上渐渐现出羞恼的涨红。 自入朝以来,他一路顺风顺水,极得陛下信任恩宠,下属及同僚的器重尊敬,可就是面对着身...
貂皮大衣很暖和,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人影,范闲的心里也很暖和,他这一世过得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勾心斗角,虽然充实却令心有些累,能够和简单而纯粹的人物交往,实在是很难得的享受。 收回投往远方雪花中的目光,范闲忽然心头一动,产生了某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明年春时剑庐最后一次开庐,自己也许会获得一...
范闲手头有两套情报班子,对于天底下的动静,侦知极为迅速。但是东夷城开剑庐一事乃是各方势力注意事宜里的重中之重,他离京极快,那时监察院和抱月楼尚未有情报回来。燕京地处偏北,与天下另两方势力多有交杂,而且军方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所以他急着问一下王志昆,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消息。 王志昆皱眉思忖片刻后,...
范闲及卫华,这两位天下间最大的特务头子,就像是两位心性纯朗的学生士子般携手寒暄,感佩无言,立即携手入座,把酒言欢,忆当年上京城外事,轻声细语走私事,开心处哈哈大笑,感慨时真是思绪万千…… 如此真情实意的表现,让宋国陪同的官员以及北齐南庆两方的礼部官员、随侍护从们全部看傻了眼,心想这二位难不成感情...
独马旧车往东夷城里去,柳絮渐平人龙渐聚,范闲和影子二人沉默看着这座大城内的风景,心绪有些不宁。影子或许是有些感慨,而范闲却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幕微微震动。 东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面积极广,二人的马车在城中行走了许久,竟还离预定的地点相差极远,沿路只见各色建筑纷杂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间,...
感谢与王十三郎在一起持青幡闲聊的日子,感谢梅圃夹院里那只可能死掉的忠狗,范闲在最危险的时刻,比理论上提前了一刹那,顿住了脚步,恰恰踏在几道剑气包围圈的外侧。 而他的骤然一顿,一落足,引得那几位蕴势已久的高手中某一位,终于控制不住掌中剑意,破空而至,破在空处,落于身前,现出了身形。 一道剑意落到...
一轮清白的明月照耀在由无穷建筑怪影层叠而成的东夷城内,光芒并不如何耀眼,再配上城外良港处拂过来的微咸海风,让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魅惑的味道,就像是风干的盐梅被谁扔进了一杯清亮的五粮液中,泛着淡青的颜色,将辛辣的杀意阴险地藏在清香里。 一处二层民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影像阵风似穿了进...
北齐皇帝亲自参加四顾剑的剑庐开庐仪式! 虽然这肯定将是四顾剑最后一次出现在世间,大宗师的地位尊崇,而且此次开庐会决定东夷城日后的归属,对于北齐来说,极为重要,但是北齐皇帝以帝王之位,竟然屈尊前来,仍然是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 除了早已经猜到的范闲。 他在帷帐之后眯着眼睛,透过层层纱幕,看着那...
司理理从皇帝那嘲讽冷淡的眼光中,悟出了许多东西,心一下便凉了,缓缓低下头去,咬着丰润的下唇,一言不发。北齐小皇帝看着她的模样,不知为何,便是心头一阵怒气涌起,打从牙缝里夹出寒冷的声音:“你便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最后三个字的音调高了起来,此时太监们都在小园外围,而剑庐及北齐两方的高手们已经将那个...
当王十三郎掌断垂杨柳,范闲化蝶枝头绕时,狼桃与云之澜根本没有互视一眼,也感觉到了彼此心中的悔意与惊惧。 他们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范闲在山居中被发现,竟是不思退走,反而是向着剑庐逃跑,如此才会机缘巧合地制住北齐皇帝。原来从一开始,范闲的目标便是剑庐,他今天来,便是要进剑庐,见四顾剑! 在半空之中,...
当范闲说完这段话后,北齐小皇帝并没有联想到传说中的瞎子大师,更没有因为这段话,而开始反省这两年间,因为南庆的强大压力所犯下的一个个错误,而只是很震惊地望着范闲,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眼中的怒意渐蕴渐深,最后终于压制不住,用低沉的声音咆哮说道:“你……竟然敢打朕!” 范闲当然敢打,他既然敢...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美妙的声音,这些声音可以让听到的人们由耳膜颤至心尖,如触电一般瞬间体味无比复杂的感受——而这些声音本身便是极为复杂和开放性的,足以令人产生极多的联想,故而这种感受也变得极为繁复。 比如安静的稻田下,田鼠啃根根茎时的声音,就像是雨点轻轻地洒落在沙滩之上,沉浸于单相思的村姑坐在田...
双唇一接,天雷地火一动,风雨大作,二人便如草原上的幼兽一般啃咬起来。并没有太多温柔的妩媚之意,有的只是恨意中夹杂的几丝刺激意味,尤其是那唇间的血在二人的舌尖荡漾着,有些咸,有些湿,有些咸湿。 这不是亲热或是逗引,而是纯粹的争斗,男人和女人间的战争。唇舌在战争中起的作用,往往走的苏秦或张仪的路子,...
不多不少,只是一珠泪。范闲看着这幕,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在身旁摸索片刻,从衣服里搜出一条丝巾,凑到小皇帝的脸边,轻轻地沾了沾。 小皇帝一怔,马上用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回复了平静,赤裸的双臂轻松地滑入素白的衣饰中,一头黑发散落双肩,面色平静,再无媚意,配着那对淡然的眸子,反而生出几...
古怪的笑意一闪即没,惊愕却是在这位大宗师的眼中一直浮现着。依理而论,堂堂宗师,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东山倾覆于前,只怕也不会让他的眼皮子眨一下,但这惊愕却是如此的清楚。 范闲一直看着四顾剑的眼睛,所以很准确地把握到这位大人物的内心想法,暗自苦笑之余,不自禁地也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你妈贵姓?我妈姓叶。 在来东夷城之前,范闲早就料到,在这座城池里,肯定会遇见和当年老叶家有关的人或事或过往,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母亲叶轻眉在来到这个世间后,第一个落脚点便是东夷城。 十六岁那年的夜里,五竹叔曾经第一次对他讲述了有关于叶轻眉的一切,这个失忆症患者所记得的一切。叶家的产业发端便是在...
深春时节,各式树木都在伸展着腰肢,吐露着青叶。东夷城邻近海畔,湿润的海风日夜吹拂,更是让此间的春天来得比别处更早更疾一些,春意的藏蕴时期也更久一些。 城郊的这株大青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树干挺拔而无刺天之意,无数万片融融青叶在树冠处拢成一个大伞盖,显得格外美丽,格外慈悲,挡住了天空中的...
范闲站在大青树下,一手抚腰,一手轻拍树干,嘴里说着勉强,眼里透着笑意,这副模样要多无耻,便有多无耻,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被划了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正所谓贱格。这位南庆来的年轻人,当着四顾剑的面,说话行事不止犯嫌,甚至开始犯贱起来。 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二人对话,在心里消化...
三人行,必有我师。 范闲、小皇帝推着四顾剑,安静地离开了大青树,沿着长长的直道,走入了东夷城内最繁华的街巷之中。先前一直在青树下稍息的旅人们,早已经被惊得四散离去,慢慢将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此时,还没有太多人发现这位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究竟是谁,四顾剑是东夷城的神祇,自然没有...
当轮椅进入城主府后,外面的大街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东夷城的子民们虽然从屋檐下直起了身子,却没有人离开,没有人议论,只是惊惧而不安地看着城主府的方向,无数双目光凝在那处,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剑圣大人单剑而至城主府,又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杀人。 不论四顾剑这位大宗师临死前,决定把东夷城绑到谁...
黑衣人是影子。当然是影子。 他和范闲两个人悄悄进入东夷城,与监察院的下属们安排妥当了一切事由之后,便消失了。范闲闯入剑庐的时候,他不在那里,因为范闲知道,这位监察院的六处头目一旦看见四顾剑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忽然间,影子出现在城主府中,出现在城主的尸体之后。 四顾剑今夜再屠城主府,不知...
这是一个物竞天择的世界,要在北海畔层层叠叠的芦苇荡里探出头来,要在草原上的群狼中拥有第一个进食的权利,需要它们或他们摒弃所谓“脆弱的情感”,圣人无情,至人无心,不如此不足以超脱。 城主府的院落里一片安静,地面上的尸首血泊都被先前的震荡,挤到了两边的院墙下方,就像是被天神的手扫过一道般,血水变成了...
四顾剑没有下令,让剑庐的弟子杀死范闲,甚至连那个胆大妄为到刺伤自己的监察院刺客首领也放过了,这个事实,让剑庐里的弟子们感到了一丝诧异以及震惊,而沉默着从剑庐里走了出来的云之澜,心情更是沉重。 他看了看四周,三师弟和四师弟都留在了庐内,似乎师尊大人有什么话要交代他们。云之澜忍不住看着西方的落日,轻...
弹指间,海岸线上的浪花表达了对礁石的愤怒,对沙砾的眷恋,浪声如雷,浪形如雪,未沾衣而退,又留一片清静,半眼碧海,半眼蓝天。 范闲把她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微涩笑道:“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快活很多。” 他知道小皇帝的心中有太多不甘,太多不情愿。身为一位南庆人,范闲并没有多少机会去...
“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还能撑下去。”此时剑庐里的这间房间没有旁人,十分安静,范闲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对着床上的干瘦老头儿轻声说道:“撑的这么辛苦,何必呢?” 范闲对这位大宗师依然有几分忌惮,不然以他温柔面目下的尖酸本性,此时说出来的话应该更难听一些。只不过虽然四顾剑已经油尽灯枯,他依然很怕那张床上...
庆国京都三年前一场宫乱,宫里的主子们死了一大批,宫里的关系反而却变得简单起来,整体气氛也变得肃淡而直接许多。皇后死了,陛下看样子没有重新立后的念头,太后死了,再也没有一个老太婆坐在高高的地位盯着那些妃子,淑贵妃很漠然地接受了亲生儿子死亡的结果,只是在冷清的宫中吃斋礼天,陛下没有把她打入冷宫,已经算...
范府后宅的大床还是那样的柔软,那一双儿女平日里像小祖宗一样被供着,此时也正在嬷嬷们的细心呵护下,安静地睡觉,没有人会吵着主房里的人们。不过范闲确实困了,只和婉儿略说了几句话,便陷入了梦乡之中,那双脚甚至还泡在热水里面。林婉儿叹了一声,起身披了件单衣,开始继续后续的工作。 深夜里的京都,一片安宁,...
一个人的悲伤并不能让整个陈园都低落起来,尤其范闲脸上的悲伤总让人觉得有几分促狭和嘲弄。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距离范闲第一次见到陈萍萍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这五年里他看见陈萍萍衰老,沉默,体会过这位长辈的可怕,但从来没有发现过,陈萍萍的笑容,有一天竟然会显得这样纯...
天一下就阴了,却还没有哭泣。范闲的脸色有些阴沉,半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山道与京郊保护极好的青丘野林,许久沉默不发一语。 黑色的马车沿着平直却又起伏的石板道,斜斜驶上了官道,脱离了陈园的范畴。然而范闲的表情并没有轻松起来。身周的监察院官员们瞅着窗边那张依旧英俊,今日却格外漠然的面宠,心里都有些莫...
今日京都上空的天时阴时晴,总是不能准确地展露笑颜或是愁容,就如此时范若若的脸。这位姑娘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先前那刻香汗微湿的淡红脸颊,在听到这句话后,已经被吓成了一个剧场,充分表演出一位大庆子民此时应该表露出来的诸般情绪。 明明是温暖的春天,范若若的身子却像是在冰窖里受折磨,半晌后,她才颤着声音...
范闲今天该抒发的情绪都抒发了,该感慨的该伤怀的该坚定的都已经在他的脑子里变成了新鲜的水泥浆,加上妹妹又谈到了今天来寻自己的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再在这些大坟包子处呆着。一行人很快地上了马车,向着京都内里行去。在马车上,他认真地听着妹妹叙说着今天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本来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因为事情...
孙颦儿局促不安地坐在边厅里,她坐得很规矩,身上穿着水蓝色的衣衫,清新素雅得不似个客人,谨慎得有些过了头。晨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来了范府,脑内早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一时羞恼于自己一个女儿家,竟是不顾羞耻,自行来府上求见,一时又是想着家中父亲长吁短叹的模样,心里焦虑至极。而在她心里,最慌乱的那一角却是被...
庆国以孝治天下,所以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从国库里搬了那么多银子替死去的太后修建陵墓时,当时的舒胡二位学士也只是表面上表示了一下担忧,而范闲更是懒得理会这件事情。 今日孙敬修是替自己的老母亲做寿,所以比起他自己来说要紧要得多,也正是借着这椿事情,他才有胆子去请范闲。只是当小范大人真的携着晨郡主的...
黑色的马车,行过东川路口,范闲刚刚收回投往自家书局和医馆的目光,一扭头,便瞧见了太学那间古意盎然的大门。 太学是一片比较疏散的建筑群,临街并没有衙门明堂之类建筑,也没有高高的院墙,便是那座大门,实际上也永远没有关过,内里的青树探了出来,各处的读书之声也透了出来,尽是儒风静思之意。 正如枢密院曾...
“三年前,整个京都都在追杀我,如果不是有孙家的人帮忙,我很难活到现在,更不可能把黑骑运到京里来。” 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范闲微低着头,看着身前榻上的皇帝陛下,面色微沉,一字一字地缓缓说着:“从这个角度出发,孙家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算得上平乱的功臣。” “平乱?”皇帝没有抬起头来,昏黄的灯光...
白天里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时落时止,入夜后,京都的街巷上连小小的水洼都没有积起来,只是湿漉漉的让人感到一丝粘稠的厌烦。新槐巷这个乱春园内,植物疯一般地生长着,就如同人的野心和雄心,却将将好蕴积了不少的雨水在那些草窝里,花眼里,如一罐罐美妙而诱惑力十足的蜜浆。 贺宗纬沉默地背对着书房,看着被雨水...
范无救听到贺宗纬挟着寒意的那句话后,缓缓低下了头,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反应,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在向陛下禀报之前,大人应该再想法子查得更清楚一些。” “这是自然。好了,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贺宗纬很随意地说了声,挥了挥手,又拿起了桌上的案卷。 范无救看了贺宗纬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黯淡,躬身行...
出京十里地,车队稍作停歇,言冰云从马车上下来,不再相送。看着这位小言公子远去的身影,范闲温和地一笑,心想院子既然已经抓住了贺宗纬一个把柄,京都方面应该无碍了。 范闲不会瞧不起贺宗纬,他十分相信皇帝老子的眼力,他知道贺宗纬肯定有他的能力在,只不过在监察院的面前,贺大学士的能力往往显得有些不够力量,...
范闲的眉尖皱了起来,他看着阴影中的那个人,迟疑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怎么高兴成这副模样了?虽然我们见面少,但还真有些不习惯。” 黑影里的刀客微微躬身,笑着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轻佻的一个人,还请小范大人见谅。” “轻佻?”范闲皱着眉头说道:“难怪当年因为贪玩惹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宫里指名要除你。”...
庆历十年的深春,范闲第一次来到十家村,这个被他称为鱼肠的僻静山村之中。这个山村看似偏远安宁,深在大山之中,但是黑夜里的灯火是那样的耀眼,竟是盖过了天上的繁星,令人心生感动。 十家村肯定不止十家人,从大道通往大山坳的道路上,那些在田旁泉畔的农户便远远不止十家。那些农夫也不是真正的农夫,而是用来阻断...
安静的小院,安静的人,安静的胸膛里,有着差不多的疼,范尚书带着一丝怜惜,一丝温勉的神色,看着低头无语的儿子,在沉默半晌后轻声问道:“不谈陈萍萍,只来问你,从决定亲自踏入十家村开始,想必你就已经知道了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对于那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范闲没有回答,反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乳白色的雾气在山谷里慢慢蕴积,然而,东方海上的朝阳慢慢升起,辛苦地爬过无数座山,将温度与光线抛到了山坳中的山庄上空,让那些白雾慢慢淡去。 似乎只是一瞬间,天便亮了。布满了树林的青色山谷里,鸟儿们吱吱喳喳地醒了过来,露水从叶片上滴露,摆脱了重荷的叶儿们快意地弹了回来,就像是在伸懒腰,整个山谷上下,...
东夷城。 城外山丘之下泛着惨黄色的草庐一如过往那般安静。没有剑光,没有剑风,没有剑刃破空之声,只是一片安静。此时已经是深春近暑时节,炽热的日头照拂在大陆的东边海洋之上,蒸起无数水蒸气,让整座东夷城都陷入了湿热之中。好在海风常年不歇,可以稍去烦闷。 自从三年前大东山一役后,剑庐弟子们练剑的地方便...
不是人练的东西,并不代表练成这东西的……就不是人,只能说明庆国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为着心中的渴望,炼就了一颗无比坚毅、远超凡俗的坚毅之心。范闲坐在四顾剑的床边,想着这件事情,不禁心头微凛,难以自抑地生出一种仰望高山的感觉,虽然那山并不见得如何清丽可以亲近,只是弥高弥远,直刺白云之间,叫人不得不为之...
范闲看着四顾剑,沉默少许之后,往床头的方向挪了挪,伸手探到这位大宗师的脑下,伸进了枕头下面。这个动作极其缓慢,他手背及腕上的皮肤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枕头里塞着的麦壳,以及那些散乱在枕上草乱而无力的细细枯发。 手指头碰到了一个硬物,范闲的指腹轻轻一触,便知道是一本粗布包着的小册子。 收手将这本册子取...
夜已经深了,范闲一个人站在剑坑的旁边,看着坑里那些密密麻麻麻,有如稻谷,又有如直刺天穹树尖的剑发呆,他此时站的位置,正好是先前王十三郎站的位置。其实在里间与四顾剑进行最后对话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十三郎无声的哭泣声,哭泣无声,其实还是有声。 当时的剑庐深处没有旁的人,四顾剑与范闲谈论的问题太...
朝阳东来,以临庐后山丘,微暖晨光无熹微之迹,融融笼罩在山头,剑庐师徒计十余人,都在暖光之中,迎着日头站立,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画。 山丘下方,剑庐的三代弟子、剑僮以及服侍了四顾剑无数年的仆役、官员们,看着这一幕,知道东夷城的宗师到了最后一刻,无数人难掩悲声,跪倒在地,向着山丘的方向叩首不止。 山...
叶流云和费介老师走后,范闲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海里早已经没有大船的影子,他的眼光还是投注在一望无垠的海中,身上的风雨之意没有丝毫减弱,浑身湿淋淋的。他坐的姿式很古怪,抱着膝盖,就像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范闲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小男孩儿。 体内的两股真气在缓缓地流转、流淌着,先前...
范闲安静地看着身前的云之澜,不期然地想到很多年前,在京都的夜宫之内,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位剑术大家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还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初登三国政治舞台的年轻人,而剑庐首徒云之澜已经声名满天下,是东夷城使团真正的主事者。 六年过去了,范闲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之一,而云之澜,甚至要...
范闲想笑却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神庙外的风雪冰住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的王十三郎,看着这位年轻友人平静却倔犟的脸,许久之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寒意。 他知道十三郎说的是实在话,对方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在人,所以他才会感觉到寒冷。 如果将来事态的发展,与范闲和四顾剑...
范闲的眼睛微眯,眼瞳微缩,然后很直接地在大棚前方站起身来,直挺着腰身,静看着正朗朗而颂的云之澜。 此时剑庐四周的人都是跪着的,哪怕是庆国的使团成员,也在四顾剑这位大宗师的灵柩前,很真诚地跪行下礼,这是来之前,庆国皇帝陛下便亲自核准的细微礼节处,没有人出现半点问题。 于是乎范闲长身而起,便显得格...
东夷城的事情依旧复杂而敏感,忽然间便要变成庆国的子民,这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事情。商人确实好利,婊子着实无情,可即便是商行青楼里的人们,依旧很难马上转变过来。这和做生意不一样,做生不做熟,那是为了宰客人一笔,而掌控自己生死的权力,最好还是放在熟人手里。这和青楼接客人也不一样,一点朱唇万人尝?姑娘们...
庆国方面派过来的一万驻军,自然不可能全部安排在东夷城四周,虽然这座城池乃是天下第一大城,供应一万名军人的后勤营帐,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但由于一些难以道清言明的缘故,本来应该在五天就修整一新的军营,直至今日还没有做完收尾的工作,所以有一部分的庆军,只是暂时驻扎在临时营地里。 最后留在东夷城方面的共...
王十三郎听到这句话,沉思片刻,没有回答,而是站了起来,站在范闲的面前,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今日的十三郎不是行走于天下经历人心的青幡算师,而只是跟随范闲左右,不肯独活的剑客。 范闲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右手攀至后背,抽出大魏天子剑,剑光若秋水,与不远处的海水一映,更加荡漾。 没有任何征兆,无声无息...
在很多年以后,监察院开始重新梳理庆国十年初秋的那件大事时,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办法解释清楚。院长范闲从东夷城回京时,沿途所遇到的东夷义军突袭,究竟是朝中有人刻意放出的消息,还是说只是一种巧合? 毕竟能够掌握小公爷行踪的,似乎只能是监察院内部的高级官员。 而老院长回乡养老的旅途中的达州,却偏偏在那...
山高皇帝远,乡鄙人心残,在如今的庆国之内,一应官员都处于监察院的强力监督之下,吏治之清明,前所未见。然而监察院毕竟只是一个有些畸形的机构,他不可能控制住一个封建王朝从上至下的所有关节,尤其是越往下层去,越往偏僻处去,官员这个特权阶层所展现出来的嘴脸便越加可恶。 达州便是一个偏远的州郡,这里的衙役...
高达的运气不好,应该说很差。 他知道先前在面摊处,有一位衙役偷偷地溜走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衙役官员多是贪生怕死之徒,而且在他的判断之中,区区一座州郡,不可能出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和哑娘子二人的反应也算是极快,回宅院抱了孩子便往城门处去,官府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 但是当他走到城门处约有半里地...
高达眼瞳微缩,盯着身前的太监。为皇族暗中进行护卫工作多年,他当然认识面前的内廷高手,一时间想到,莫非姚太监也来到了达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就算姚太监亲自来此,他也不怎么惧怕,但是可以知晓宫里肯定是提前查知了自己的下落,自己即将面临的困难,想必十分可怕。 那位公公轻轻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布巾...
黑色的车队被星星点点,亮彻官道的火把团团包围,然而车队太长,纵使达州城官衙已经倾城而出,京都来的十三衙门高手在三位内廷公公的带领下,也只能截断了半队车队,而没有办法将整个车队包围起来,不过这些官员的眼睛一直盯着朝廷钦犯,倒不担心这个携妻带子的血人能够从众人眼前消失。 然而也没有人敢就这样冲上前去...
调皮的光斑从太极殿的明瓦下清凉地一溜烟地跑了,穿过后宫的重重木门,跑进了含光殿,钻进了漱芳宫,在那株有些伤痕的大树下绕了几个圈,最终躲进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广信宫,那个纵在秋初微燥之风里,依然不停散发着幽幽怨寒之意的广信宫。宫里的白幔早已成了残落脆纱,有梅无人,只是灿烂,开到烂时,依然寂寞。 ...
中午的时候,贺大学士一手搭在额上,挡着刺眼的太阳,顾不得刺眼的汗水在脸上流淌,快步地离开了幽深的皇城,没有进入门下中书那列小角房,而是直接上了轿子,来到了都察院的衙门。一入衙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汗湿了,有些人事不省地木然走到堂中,一个人孤伶伶地坐了半天,才醒过神来。 先前陛下传他入...
黑夜中的达州,火把包围中的达州,天上地下全是星火,比白昼暗不了多少的达州。监察院前任院长,庆国皇帝陛下最忠诚的仆人,最亲近的臣子,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看着官道两侧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行礼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颤抖,那些细细深深的皱纹并没有绽成菊花的模样,而只是那样冷漠地铺直着,就像是黄土平原上那...
史飞怔怔地看着轮椅中的那位老人,沉默片刻之后,缓缓拉起了脸上的面甲,露出那张坚毅而冷漠的脸。他毕竟是庆国军方重臣,自从接任京都守备师统领之后,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再仅仅是在北路于上杉虎的威压下苦苦支撑,而是主动或被动地要选择一些什么。在陛下的圣旨面前,他无从选择,他只有来到了达州,然后包围了陈萍萍返...
夜色中的山丘上,银色的淡月在云朵里游进游出,映得此间忽明忽暗。荆戈盯着山脚下官道上那辆孤伶伶的马车,半晌后从银色的面具中憋出了一声愤怒的冷哼。黑色材质,坚硬无比的那把枪,就挂在他的战马身旁,然而这匹马的缰绳上却不止他那一双手。 自从庆历七年秋的那场叛乱之后,秦家覆灭,而在皇城万人眼前,生挑秦恒的...
厚薄各异的几道卷宗,安静地躺在御书房的案几之上,在这短短的日子里,不知道被那双稳定的手翻阅过多少次,然后就如同被人遗忘般,搁在此处,安静异常。时光不足以令灰尘落满这些卷宗,然而初秋的爽淡空气,却让这些卷宗的页面翘了起来,就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那双深邃而灼人的目光缓缓挪离了宗卷,投往外方昏昏沉沉,...
灰蒙蒙的天,昏沉沉的宫,东方的朝阳初初跃出地平线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将温暖的光芒洒遍整个庆国的土地,却已经被那一团不知何时生起、何处而来的乌云吞噬了进去,红光顿显清漫黯淡,天色愈发的暗了。 后宫里,晨起洗沐的宫女开始烧水,杂役太监开始拿着比自己人还要高的竹扫帚打扫地面的灰尘,没有人知道皇城前殿正在...
那又如何,只是四个字,然而从这位君王薄而无情的双唇里吐露出来后,却像是给整间御书房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气息,无限无尽无度的寒冷就这样无由而生,僵冷了所有的玻璃明窗,红木矮几,青色室内盆栽,似乎有肉眼看不见的白霜,正在这些物事上面蔓延着,然后一直蔓延出去,将整座冷沁沁的皇宫都笼罩了起来,让冷变成了...
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到朝阳跃出大地,再到暖暖晨光被乌云遮住,淅淅沥沥的秋雨飘絮似的落了下来,在这样一段时光之中,御书房里的声音,就像是天气一样,时大时小,时而暴烈,时而像冰山一样的安静,此间的气氛更是如此,一时紧张刻薄,一时沉默铁血,一时忆往事而惘然,一时说旧事而寒冷。 ...
毫无疑问,陈萍萍是一位高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曾经是一位高手,再准确一点,那就应该说,当年宫里的常守小太监之一的陈五常,虽然比不上那位天才绝艳的洪四痒公公,但毕竟也是排在序列里的人物,一身武艺修为,不可轻视。 若不是一位强者,当年怎么可能在天下动荡的局势中,与北方那位强大的肖恩抗衡,如何能够在满...
随着钦犯陈萍萍这五个字从言冰云薄薄的双唇里吐出来,监察院这间密室里所有的人都疯了,他们的脸依然平静,眼眸里却闪动着一丝戾寒的味道,狠狠地盯着言冰云的脸,似乎想用目光将言冰云撕成一片一片的。 监察院八大处,除了六处的主办是临时负责之人,五处荆戈此时正在缓缓向庆国东方行进的车队之外,所有的高级官员们...
当监察院内上演着背叛、臣服、崩溃边缘的戏码时,整座京都也都被笼罩在了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之中。今日的小朝会自然不可能再开,各部各寺衙门虽然例行办公,可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惊天消息,早已让庆国的官员们颤抖了身心。没有人有任何心思在政务之上,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衙门里窃窃私语。偶有些私交极好的官员,会在隐僻...
庆国官方衙门都可以用来收押囚犯,而在京都里,这样的地方就更多了,从京都府衙门算起,庆律之中核定有收押权的衙门竟然多达七处。而真正那些牵涉到朝政之中的犯官,以及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往往都是押在刑部大牢,大理寺夹壁,以及监察院的大狱之中,这便是百姓们视之若深渊,说书故事里总会出现的所谓天牢。 而自从...
凄迷的秋雨就这样自然地落了下来,京都街巷两旁的青树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叶片染黄,也只有无奈地甩落几片落叶,以证明秋雨的冷,秋风的劲。雨水缓缓滋润着大地,却让市井里辛苦谋生活的黎民百姓们厌烦了起来,因为一阵秋雨一阵凉,他们不喜欢身体感到的阵阵寒意。 朱红色的宫墙无知无觉,不知冷暖,只是沉默而漠然地...
数日之前,这片大陆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暑气,第一场秋雨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来。只有晨与暮时,日头黯淡下的风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垄之间穿荡着,吹拂着。 秋风渐起人忧愁,而那个时候的范闲,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情绪,他坐在长长的黑色车队之中,随着马车的起伏而酝酿着睡意,这睡是假睡,他只是闭着眼睛,放开了...
初秋的雨水愈来愈大,落在地上绽起水花,落在身上打湿衣襟,落在心上无比寒冷。皇宫前的广场全部被濛濛的烟雨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湿淋淋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秋雨中的那方小木台,望着台上的那两个人,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是被怎样的情绪所感染所控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望着,目光...
秋初最头前的两场雨来得突然,去得突兀,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似乎第一场雨只是为了欢迎陈萍萍的归来,第二场雨是为了送陈萍萍离去。当皇宫前法场上的一切结束之后,濛濛的秋雨就这样停了下来,天上的乌云被吹拂开来,露出极高极淡极清远的天空,除了街巷里和青砖里的雨水湿意,一切回复了寻常。 京都的百姓们今天...
堂堂庆国枢密院正使,陛下以下军方第一人,叶重大帅亲自率领精兵来到太平别院之外,负责弹压以及监视控制范闲。不得不说,庆国朝廷和皇宫对于范闲,保持了极高的尊重和警惕,这种尊重和警惕表现在实力上。 范闲的面色憔悴微白,一道一道颜色有些浑的痕迹在他俊秀的脸上显得十分醒目,应该是雨水和这千里烟尘混成的烙印...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天下地上尽是融融的雪,不知其深其许,雪原直抵天际,不知其广几许。便在天际线的那头,突兀地拔起一座极高的雪峰,直入云层之中,就如一把倒插入天的宝剑。这座雪山极高,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惧意,不敢亲近。 范闲低头,发现自己赤裸的双足踩在雪中,却奇怪地没有感觉到冰痛,只是很清晰地感觉...
范闲很认真地洗着手,一共换了三盆清水,才将手上的鲜血洗干净。仆妇们就将这血水泼在了范府正门口石狮旁的树根泥地里,也不知会不会养出什么样凶恶的怨灵来。他的身上衣衫依然满是血迹,浑不在意地脱了,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衣,衣袂在初秋的夜风里微微摆动。 所有的这一幕幕戏剧化的场景,都完成于范府正门口,闻讯赶来...
范府上下的仆役丫环们听清楚了这道旨意,只觉一道雷霆无情而残忍地劈了下来,劈递整座范府都开始颤颤摇晃,跪在厅外的众人面色发白,心头震惊,很是替少爷感到不安与恐惧。 不止他们,包括整个京都的官员百姓,都很清楚小范大人手中权力的根基究竟是什么,而陛下这一道夺官的旨意,却是在砍断小范大人的根。然而跪在地...
没有过多的寒暄别后情形,没有过多的请安,没有过多的悲哀与愤怒,留在这间僻静小院里的启年小组成员们,很平静地向范闲见礼,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掌握的监察院内部情况汇报了一番。在这七日里,驻守在监察院外的枢密院军方力量已经撤走了大批,监察院内部的清洗换血工作,也在宫里旨意的强压和言冰云的配合下,极为...
很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的院落里响起,声音极为微弱,尤其是小巷尽头的菜场依旧热闹着,一直将要热闹到暮时,所以这些微弱的脚步声怕是快要被讨价还价的隐隐声音所掩盖了。 然而这些微弱的脚步声落在范闲的耳中却是异常清楚,他微眯着眼凝听着外面的动静,右手的中指无名指下意识屈动了两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黑色匕首早...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在雨中听到这句话,范闲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并不如何夸张,那半张露在帽外的清秀面容,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屑,一丝荒唐。这是他最真实的内心反应,大概连他也没有想过,在雨中入庆庙,居然会遇见这些苦修士,而且这些苦修士所表露出来的气质,竟是那样的怪异。 神庙是什么?天...
上次来太学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一日春雨飘摇,范闲来太学是为了见胡大学士,为的是京都府尹孙敬修的事情。那时他挟东面不世之功回京,真真是光彩荣耀到了极点,抵抗门下中书的压力,折辱贺大学士的意志,潇洒嚣张,攀上了第二次人生的巅峰。 一朝雨歇,黑伞落下,他被太学的学生们认了出来,还引起了小小的一场...
皇帝陛下挥挥手,范府外面的人全部被撤走,这便是一位封建君王所拥有的权力,他可以尽由着他的性子来做事。而至于那些因为他们父子间的战争而糊涂死在范府外的下属和臣子们,谁会在乎? 御书房内并不安静,胡大学士走了之后,皇帝陛下便开始与范若若下棋,这是最近几日他养成的生活习惯。庆帝的中食二指轻轻地拈着一枚...
听到这句话,宜贵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青葱一般的手指头,轻轻地揉着有些发闷的眉心,不知该如何言语。她当然清楚李承平的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只是身为陛下的妃子,她这样一个本性天真烂漫的女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到现在的位置,靠的也是柳氏当年在她入宫前所劝说的安静二字,当此乱局,也说不出来什么。 如今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未至深秋,深宫御书房内,深色的暖炉已经开始散发着温热,空气略有些干燥,从口鼻处直入肺叶,竟有些隐隐作痛。范闲看着面前皇帝陛下的面容,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 庆国这场风雨发端于数十年前,渐渐尘埃落下,依然处在风暴眼中的,大概只有这一对父子了。 范闲对于皇帝的态度其实很难以捉...
范闲在洪竹的带领下,沉默地往皇宫外面走去。沿路所见太监宫女,各自侧身见礼,偶有些入宫不久的新人反应不过来,便是被有品级的老人们好生一通教训。范闲没有什么精神理会这些事情,只是一味地走着。 宫里诸人瞧着洪竹在他身前,想到陛下重新让小洪公公起复,只怕便是为了要污一污小范大人的眼。只是出乎很多人意料,...
范府的马车行走在出城的道路上,刚刚出了西城门,向着远方那些被笼罩在暮色中的田庄行去。晨间入了宫,一直在午后才回府,范闲却也没有耽搁什么,直接和婉儿上了马车,去郊外的田庄。 就在昨天夜里,宫里的旨意出来,对于范府的监视工作完全结束。人们本以为陛下与范闲之间的冷战就此了结,但没有想到,当范闲入宫见驾...
春天,我种下许多玉米,秋天就能收获很多?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由因生果,勤能补拙最好再捞些回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范闲从澹州来到京都后,替大庆朝廷卖命次数不少,替百姓们谋福不少,虽然他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人,但是或自动或自觉地还是种下不少福根儿,只是可惜到了庆历十年的秋天,什么福...
“必须要去。”这四个字王志昆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营帐里的这些将领,拍了拍桌子,语重心长说道:“本都督不理会这些黑骑是谁的人,本帅只知道,枢密院的冬练指令里说得清楚,燕京营三千骑入东夷,谁也不能拦阻!” 三千名燕京士兵只是试探,是先头部队,是朝廷一步一步地向大皇子进逼,所展现出来的态...
时在深秋,风自朔起,冷空气呼啸着沿着天脉由极北之地南下,一路掠过北部荒漠,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北海大湖,来到了沧州北方。沧州地处南庆北端,是距离北齐最近的一座城池,若纯以地理环境来看,应在上京城的东南方,然而因为年年寒风顺天脉南下,所以此地倒比上京城还要更冷些。 四周的秋树早已落光了树叶,城下的田地...
战豆豆从塌上爬了起来,自有司理理给他套上了一件灰黑色的大氅。走到殿门口,看着殿外飘拂着的雪花,这位北齐的最高统治者陷入了沉思之中。 北齐上承大魏,喜好黑青等肃然中正之色,这座依山而建的千年宫殿便是如此,他今天身上穿着的服饰基本上也是这两种颜色,他赤裸的双足套在温暖的绒鞋之中,不知可曾暖和。 雪...
“该劝的话很多人早就劝过了,不用再多说什么。”范闲笑着拍了拍叶灵儿的肩膀,他们二人之间向来不顾忌什么。 叶灵儿没有习惯性地挑挑眉头,反而脸上的神情有些黯淡,说道:“家里总有议论会钻进我的耳朵里……虽然我并不想听这些,但是北边那些事情,父亲很生气。”她看着范闲,欲言又止,半晌后认真说道:“毕竟,你...
寒冷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正在飞舞,它并不惧怕下方那些人类的箭羽,无畏地向下滑掠,滑过绵连数里的战场,它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死在敌人刀枪弩箭下的胡族儿郎的尸体,那些渐渐沁入沙砾红土中的鲜血,以及十分刺激的铁血味道。在红山口设伏的庆军开始打扫战场,整理编队,与草原主力一场大战,纵使是最精锐的定州大军,依然付...
庆历十年深冬,青州大捷,大将军李弘成功在天下,奉召归京,将将而立之年,出任枢密院副使,荣耀无比。然而那些在京都里歌颂伟大的大庆王朝的人们,自然很清楚地看出,枢密院副使的位置,其实只是个闲职罢了,在叶重的压制下,世子李弘成再也没有可能像在定州城中那般,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力。而也没有人忘记,前一任如...
江南居,大不易,江南雪,深几许?南庆朝廷的连番密旨,让整个江南都乱了起来,那一场并不大的雪给万千百姓平添了无数凉意。所有的巨商大贾们,都感受到了来自京都的压力、杀气,岭南熊家、泉州孙家一直与范系交好,然而在朝廷的压力下,他们动也不敢动,至于那些一直在朝廷权贵们庇护下,于边缝里窃取着天下财富的盐商们...
一双长长的筷子插入接堂包子的龙眼处,往两边扒开,露出里面鲜美诱人的油汤,范闲取了个调羹勺出汤来,盛入大宝面前的瓷碗中,又将肉馅夹了出来,放在大宝的炸酱面上。 “小闲闲,吃。”大宝低着头向食物发动着进攻,嘴里含糊不清却异常坚决地说着,听语气他是真担心范闲把东西都给自己,而自己吃不饱。 范闲看着自...
皇城根脚下这溜平房看着不起眼,却是门下中书的议事要地,从后廊通过去一个庭院,便可以直接入宫,最是要害之地,禁军和侍卫们的看防极其森严,便是当年叛军围宫,也没有想过从这里打开缺口,因为门下中书省后方依然有层层宫墙,平房之内更是杀机四伏。 打从庆历四年春离开澹州,一晃眼也快七年了,除却在江南断断续续...
冬雪落到青石板地面上便迅疾化了,极难积起来,落在明黄琉璃瓦上的雪片却被寒风凝住了形状,看上去就像无数朵破碎的云朵在金黄的朝阳光芒中平静等待。 范闲收回贪婪赏雪的目光,负着双手,跟在姚太监的身后,安安静静地绕过幽静而回转的宫墙夹道,在那些朱红的血色包围中,向着皇宫的深处行去。在他二人的身后,十几名...
荒唐之人吐荒唐之言,行荒唐之事。庆历十一年正月初七这天,范闲指使下属当街阴杀大臣,于皇城脚下明杀门下中书大学士,真真是做了件庆国朝廷百年未遇的荒唐事,然而此刻却是侃侃而谈,大言奉旨行事,清君之侧,像以为这套说辞,真的能够解释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真可谓是荒唐到了极点。 然而即便如此荒唐,令人意想不...